给爸爸的一封信
亲爱的老爸您好！
其实，从您那儿回来也没多久。只是，就在昨天，我骑着摩托车，挎着相机，用了近一整天的时间，几乎逛遍这个县城的大街小巷，品味了瓜州同而不同的春天。当我在感慨这春和景明、日新月异的同时，无端的，想起了爸爸您。那个曾经在这里流淌过汗水，付出过辛劳的爸爸，那个二十几年前曾经是这里“当家人”的爸爸。不由暗叹这千变万化中的物是人非。
爸爸，长这么大，很少给您和妈妈写信。一来通讯很方便，二来总觉着通过信笺传达一些情愫显得突兀和幼稚，怕您笑我是傻丫头。只是，这一次的“春游”，倒像是一扇记忆的闸门被春融解冻的河水冲开，欲说还休又无法抑制。那就让您的傻丫头将藏在心里二三十年的话一股脑儿都说出来吧。
爸爸，谢谢您教会我生命会有遗憾，生活会很残酷。当我呱呱坠地时，应该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婴儿了吧，因为我是从妈妈的子宫直接溜到了爸爸温暖的掌心里（哈哈，虽然接生的您那会儿是敦煌有名的兽医）。可天有不测风云。两岁，我患脊髓灰质炎，您和妈妈多方求医，四处诊疗，把一个下半身全部瘫痪的女儿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，但小儿麻痹后遗症不是哪个人可以轻易改变的，我的右腿因此落下了残疾。小时候的我总觉得爸爸您很冷酷：我讨厌您总领着我观察一些残缺的、缺胳膊少腿的小动物，但慢慢发现那样丑的他们只要坚持，一样能得到想要的食物和水，一样也能活蹦乱跳；我恨您拿着柳条一遍遍抽我偷偷用左手写字的手，还将烧好的红烧肉端在餐桌，坚持让眼泪巴巴的我用右手拿筷子吃饭，现在我幸运，两只手能左右开弓真的很好；我伤心您一次次地收拾好自行车又一次次把我推出去练习，虽然跌的鼻青脸肿，但后来因为有它，我可以去自己力所能及的任何地方；我甚至憎恶爸爸总是在下班的时拉着我去拨猪草，腿脚不灵光的我背着沉沉的柳条筐歪歪斜斜的跟着，您在后面却从来不帮一把，只是偶尔停下来教我看金黄的田野和成群的牛羊，长大后我终于知道，坚韧并有毅力的拥抱生活多么重要。长大后才发现，每次顺畅的独自解决困难问题的能力，都源自于当初您那些零零总总所谓“冷酷”锻造出的生存技能。
爸爸，谢谢您教会我情可以交融，真可以交心。记得八十年代初，您全县“优秀工作者”的奖状总是挂在县政府大门口，这是我们兄弟姐妹最引以为豪的事情。后来调到乡上，叮呤当啷的自行车、黝黑的皮肤、粗糙的双手是对您新工作的最初印象。不知从啥时候起，咱家院子里时不时会撒落一些应季的瓜果蔬菜：几根黄瓜，几个西红柿、杏子、梨等等（咱家那时正好在城乡结合部路边上），开始您不许我们吃，后来也查不出是谁扔的，即便做了要求，但院子里还是会“春风吹又生”。为防浪费，禁令解除。但您教我们要记着哪些不知名的好人，要学会用友好的姿势和援助的手爱身边所有的人。所以，每次蹲在院子里，啃着摔烂的或擦破皮的那些零食时，我总是默默的想，小学生都知道半块橡皮换一块糖的道理，大人怎么就糊涂了？是什么让这些人不计回报给予我们这些东西的呢？慢慢我明白了，是您的认真付出、坦诚相待，是您朴素的挚爱，同甘共苦的真情，让朴实的老百姓用最朴实的方式回报了您，教导了我们。
爸爸，谢谢您教会我用爱支撑生命，用心传递责任。二十岁，人生最美好的年龄，也到了女儿可以谈婚论嫁的时候。许是您想尽量完美的把我托付给另外一个可以托付人，那一年，您带我在酒泉做了最后一次康复手术。手术前一天晚上，已经是县委书记的您提着两条烟在主治大夫家楼下来回几趟，最终没有去送。那天晚上，您和妈妈离开病房后，我哭了。没有回避病友，没有控制情绪，就那样捂着被子放肆的哭。哭我的命运，我的悲伤，我的恐惧和不满。我怀疑您是否真的爱过，以至于怀疑您的坚持是否能赢得一份真诚。手术非常成功，为防止术后感染，出院后我们暂时搬进出租屋方便检查，您像孩子一样乐呵呵回瓜州了。走后第二天，创口因天气太热导致皮外感染，突然有黄色渗流物流出。炎症不及时消除，伤及到骨头就只能截肢，这是我们谁都不愿看到的。很快您就赶来了，黑色的眼圈，深陷的脸颊，短短两天，判若两人。我们笑着看着对方。您眼睛一闪，转身说头疼，出门我看见您眼里的泪光。约莫半小时，您拉着主治大夫来了。检查后大夫说医院床位紧，救护车也不在，出租屋输液消炎也可。又过了半小时，您推着一辆手术车回来了，执着和坚定地推着我挤在外科的走廊上，直至安排进病房。那时我眼里的爸爸，是一座伟岸的山，让我踏实从容，让我无所畏惧。从此，那个夏天的午后，一位悲怆的父亲，一辆移动的手术车，一个躺在手术车上的女孩，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，凝固在我以后的生活里，永远清晰的移动着。
爸爸，谢谢您教会我生命是一段旅程，有选择也有告别。康复手术两个月后，县上招工考试开始了。怎么办？伤筋动骨一百天，石膏没拆除还挺在床上。放弃吗？一年复一年，我不想耽搁。妈妈认为您是一县之长，女儿残疾又在病床上，按《残疾人管理条例》，照顾一个名额，没啥不可。可您坚持自己的原则，认为公平公正的天平衡量的是每一个符合条件的公民，不能因为特殊身份、特殊情况就倾向某一个人。为此，您俩开始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，鸡毛蒜皮、大政方针，纷纷总总、不一而足……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和与众不同，我已经学会接纳挫折迎接困难，并利用其让自己变得坚强。后来您征求我意见时，虽答应去参加考试，但实话说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，我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拖着病腿，架着双拐去献丑。我不明白女儿的尊严和您所谓的清廉孰轻孰重。很快，您请来医生截去大腿以上的石膏先让我坐起来，您腾出时间给我按摩帮我练习架拐走路，您请来老师给我进行文化课补习。我积极配合并努力准备着，同时也刻意用长久的沉默去刺痛您内心深深的愧疚。爸爸因此小心翼翼像做错事的孩子，看着我的脸色做这做那。考试那天，您破例找了辆车送我到考点。进入考点的大厅和长长的走廊，并没有我想像的驻足围观和指指点点，善良的人们尽最大可能避免给我尴尬和伤害。考试很顺利，答题中间偶尔抬头望了望紧闭的教室门，我看到了您，爸爸！教室门小窗户上您安静的、关切的、担忧的、微笑的眼睛！没错，最长情的告白就是陪伴，一切的委屈刹那间烟消云散！爸爸，那一刻，突然间我觉得我们都在赶考，一场关于生命、情感和人生观的考量。
爸爸，外面下雨了，春天的第一场雨。您一直像这春雨，润物细无声，滋养着我们；您也像春雨中的一把伞，温暖的容纳，悉心的照料。我以为，我已经把对您的爱藏好了，藏在那样深，那样蜿蜒的，曾经的心底。但在这个春天，走过您曾走过的每一个地方，我还是没有忍住，将这份爱在笔尖缓缓的流出。
谢谢您，我亲爱的老爸爸！
女儿晓云敬上
2018年4月22日
撰稿人：卢晓云
工作单位：瓜州县水务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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